娄秋琴 | AI时代刑事辩护律师当如何自我进阶？

　　引言

　　最近，DeepSeek的引爆全网，受到各行各业的广泛关注。关于AI与人类的交互，以及AI如何帮助行业提升工作效率等问题，已成为时代热点。从2022年一炮走红的ChatGPT，到刚刚春节引发全网热议的DeepSeek，还有日常生活中已经习以为常的各种搜索引擎AI，人工智能正在一步步成为日常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对各行各业产生深度影响，法律行业也不例外。

　　2025年2月1日，刑事法典公众号发表了一篇名为《我让DeepSeek帮忙拟了一份讯问提纲……》的文章，引发法律圈关注。该份由DeepSeek生成的讯问提纲有理有节、层次分明，兼顾逻辑与陷阱，令众多法律人为之动容。连全国检察业务专家李勇也发文表示“DeepSeek这份讯问提纲的专业程度已经远超预期，非常强大，超过了80%甚至90%的公诉人。”这揭示了一个现象，即法律行业的技术革命已从理论探索进入实践深水区，人工智能已经在某些工作中能够达到甚至超过法律人的一般水平。尽管现在人工智能尚未被广泛普及，但可以预见，未来人工智能渗入法律行业的日常工作并成为重要组成部分是必然趋势。当AI能够以秒为单位完成过去需要数日的法律和案例检索，当算法可以穿透数千页卷宗寻找证据和程序漏洞，律师的核心价值如何体现?在这场深度变革中，刑事辩护律师当如何完成自我进阶?

　　一、AI的实践运用：从检索工具到深度学习

　　目前，人工智能发展之快已经超乎人类的想象。AI在刑事辩护中的应用也早已超越之前简单的信息检索。以DeepSeek为代表的智能系统，正在逐步成为能够自我深度学习的新一代工业机器。其在刑事辩护领域的运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在法律及案例检索层面，以往，律师需要在各种检索平台使用关键词的组合和逻辑进行检索。若想获得精准的检索结果，需要熟练使用高级检索等功能，并且要多次进行关键词和逻辑关系的调整。而现在，DeepSeek具备直接读取自然语言的能力，传统的关键词匹配模式已被颠覆，即使输入口语化的问题，例如“酒后挪车但未上路”，系统便能自动理解含义并关联《道路交通安全法》《刑法》等规定，分析可能的法律后果、司法实践中的争议点以及如何规避风险，并提供典型案例参考。此外，系统还能自动标注法律依据的时效性，避免因法律更新滞后出现失误。此外，DeepSeek能够在全网对所有关联信息进行检索并分析，最后将经过处理后的结果呈现在用户面前。这种强大而全面的检索能力确实超越了很多检索工具。

　　其二，在证据分析层面，随着智能化时代的到来，电子证据开始逐渐成为重要的证据之一，出现在各类刑事案件中。此外，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官网发布的《中国法院的司法改革(2013-2022)》白皮书中披露，全国法院已实现电子卷宗随案生成率达九成以上。在卷宗基本全面电子化的时代，人工智能在证据分析层面上具有更加广阔的空间。传统刑事辩护中，律师通过对卷宗进行多轮阅卷，利用肉眼和人脑进行证据梳理和分析，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且效率低下，还可能有遗漏和偏差。而DeepSeek通过机器学习技术，能够自动分析案件中的证据材料，并识别出其中的关键信息。例如在职务犯罪案件中，AI可以迅速对银行流水等电子数据进行快速识别和提取，配合相对应的模板、数据库等，能够在海量证据中迅速找到案件突破口，并成为推翻证据链的关键突破口。

　　其三，在量刑预测层面，量刑辩护是刑事辩护的重要方面，过往律师要检索相关相似案例进行预判，工作量巨大，而AI能够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基于最高人民法院公开的大量裁判文书，自动预测可能的量刑结果。例如，输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5000万元”“全额退赔”“审查起诉阶段认罪认罚”等情节并告知其作出量刑预判时，AI不仅会告知各种不同量刑结果出现的可能性，还能针对不同情节作出不同判断以及相对应的量刑幅度变化，对律师的量刑辩护可以起到借鉴作用。

　　除了以上三个层面，AI在文书生成、案情分析等方面都可以有很深的应用，这些应用，给刑事辩护律师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挑战。

　　二、科技改变行业：刑事辩护的机遇与挑战

　　随着AI技术的不断高速发展，很多可标准化和程式化的重复性的工作有可能被AI所取代，但探讨律师行业是否会被取代的话题还为时过早，尤其是刑事辩护行业。即使DeepSeek的深度学习能力相对较强，辩护律师可以将其作为辅助帮手，但也仍不能过度依赖，也仍然要进行印证和核实，否则可能造成遗漏和错误。目前DeepSeek还不能保证生成的严谨性，生成的语言仍具机械化以及存在对指令理解的偏差，据有些律师反馈，检索结果里有时会出现虚拟案例、数据甚至是虚拟法条，所以律师在使用时也一定要注意甄别信息来源和真实性，避免出现执业事故。当然，不可否认，AI技术的不断发展必然会影响甚至冲击各行各业，刑事辩护领域必将会迎来一波“强洗牌”，做好应对的律师会迎来更大的机遇和升级，而墨守成规者则可能会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中。

　　从机遇角度来说，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必然刺激市场产生新的需求。无论是数字经济、区块链、碳中和等新兴领域，还是传统犯罪领域，都将因人工智能的出现而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和气象。由此产生的数字合规、个人信息保护、AI纠纷、AI犯罪等新型问题，亟待辩护律师给予解答、处理和辩护。最为显著的是，在信息科技时代，法律科技的完善和发展能够给刑事辩护业务带来显著的“效率升级”，懂得利用AI科技辅助作业的律师将告别以往的冗杂事务，从而跳脱到复杂决策和人际沟通等人工智能无法替代的领域之中，完成产业能力的升级。

　　当然，AI科技对刑事辩护行业产生的冲击也不容小视。2024年9月6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举行的“推动高质量发展”系列主题新闻发布会上公布，律师已达到 75 万人左右。况且未来几年，还将有大量的法学院学生即将毕业踏入社会。随着AI进军法律行业，原本就已相对饱和的法律市场必将面临更多的竞争压力。大量低端的重复性工作将被AI所取代，刑事辩护律师必须找到自身的优势和特长，专耕于某一领域，转型高价值业务，实现差异化突围，才能更好地在这个行业发展下去。对于年轻律师而言，更要通过自我学习和迭代，挖掘人工智能赋予的时代红利，利用科技赋能，将挑战转变为机遇，才能实现弯道超车。

　　三、专业能力的重建：在技术浪潮中重塑护城河

　　当面临机遇和挑战，刑事辩护律师如何才能抓住机遇，跨越挑战，从而使自身获得更高维度的成长，为客户提供更有价值的服务，这就需要重建自身的专业能力，在技术浪潮中重塑护城河，主要需要聚焦三个维度：

　　首先是技术素养的系统化培养。未来掌握AI工具已不再是“加分项”，而是执业的基本要求。律师需掌握智能文书生成、证据链可视化等技能，但真正的能力突破在于技术应用与专业判断的融合。这种能力不仅体现在简单的工具操作上，还要求律师理解算法逻辑，这样才能把技术应用到专业判断上。例如在类案检索时，知晓系统如何通过“案由—情节—地域”的三层权重进行匹配，就能更精准地设计检索指令。经过系统学习的刑事律师，不仅案件材料整理时间能大幅缩短，在辩护策略层面也会展现出显著优势。例如，如何利用AI生成的资金流向图谱去结合《刑法》构成要件的有关规定，构建出卓有成效的辩护路径，就是律师在学习和实践中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其次是核心能力的开拓和聚焦。AI的介入使得律师得以从重复劳动中解放，将精力投向机器难以替代的领域。例如，在证据审查方面，虽然AI能标记出程序瑕疵，但对监控视频中当事人颤抖的双手、通话录音里突然的沉默等“人性化细节”的解读，仍需律师的专业判断。在量刑协商过程中，AI提供的刑期预测数据需要转化为有温度的量刑建议书——如何将“减少基准刑20%”的冰冷数字，转化为对被告人家庭困境、社会贡献的生动陈述，也是律师专业价值的体现。这种“数据支撑+人性阐释”的复合能力，正在成为区分优秀律师与普通从业者的关键标准。

　　另一方面，书面工作仅是刑事律师工作中的一部分，与各方主体(包括委托人、当事人、当事人的亲友以及司法机关工作人员等)的交流、沟通等是另一个重要部分，也是当前司法实践下刑事律师的主战场。刑法法条和罪名虽然相对确定，但实践中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案件，因为即使相同罪名的案件，案发的原因、背景、情节、司法机关办案的水平都各不相同，还掺杂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主观动机等等，这些都是AI难以察觉和理解的，所以对于辩护策略的制定、调查取证、法庭辩论等核心环节必须依赖刑事辩护的专业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特别是对狱中人和家属的人文关怀和情绪引导，都是AI所无法取代的，对这些核心能力需要开拓和聚焦。

　　最后是要不断加强自我深度学习。当DeepSeek能在0.2秒内检索百万判例时，刑事律师从重复劳动中得到解放，我们得以重新思考职业的本质价值。刑事律师的终极价值，不是信息的搬运工，而是法治精神的诠释者。将省下的时间用于会见时多倾听当事人的一声叹息，用于庭审中多捕捉法官的一个眼神，用于交流时与委托人和当事人多提供情绪和专业引导。为实现更高质效的刑事辩护，刑事律师还应当不断加强自我的深度学习，从多角度提升辩护技能和辩护水平，鉴于刑法是其他法律的后盾法，刑事律师精通刑事法律还远不够，还要学习其他部门法、心理学、社会学等等，努力使自己成为博采众长的法律复合型人才。此外，刑事辩护还是一个良心活、工匠活，律师还要努力做到精业敬业，避免走过场和流于形式的刑事辩护，形成专属于自己的刑事辩护风格，才能应对这个充满变化和挑战的新时代。

　　结语

　　站在时代转折点上，刑事律师既要有拥抱技术的勇气，也要保持专业自信的定力。AI科技可以改变律师的工作方式和提高工作效率，但永远无法替代律师的专业和价值判断，尤其是刑事辩护领域。坚持精益求精的专业精神，将技术工具转化为能力跃升的阶梯，就可以在人工智能时代续写刑事辩护的崭新篇章。

律师简介

　　娄秋琴，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大成刑事专业委员会牵头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刑事辩护研究院副院长，西南政法大学刑事辩护高等研究院副院长，2024年度LegalOne客户信赖律师：杰出女律师(华北)15强，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硕士和诉讼法学博士，曾办理原铁道部部长刘某某受贿案、甘肃陈某某故意杀人两次被判死缓改判无罪案以及近十起企业家无罪辩护成功的案件，著有《常见刑事辩护要点》《程序性辩护》《守住底线：娄秋琴企业合规必修课》等10本著作，发表论文40余篇。